【文学】城中余事
早年,我写一篇专栏《北京坏了》,冯唐叫好,要用作书名,虽未拧过出版商,终是心有戚戚。那时,北京将坏未坏。 释家言事物规律:成、住、坏、空。如今,北京是往坏里走。沙尘暴来一轮,杨花飞一地,SARS来一轮,奥运来一轮,雾霾来一轮,房地产开发来一轮,外地口音来一轮。有的来了不走,有的走了还来 。
挤不过,整日蜇居通州。无甚景色可看,沿着云景东路散步,以前两车道,如今四车道。以前荒凉,令人心慌,如今两个商场,四个超市,一个尾货工厂,饭馆与商店并起,沿途的叫卖声,仍 是令人心慌。
头上有飞机无声滑过。某天天是蓝的,心情便欢喜。大多数天是晦色,便安慰自己:太阳仍在,只是被挡住了。观想胸中一轮红日。
人近中年,变得好静。从喜群居、杂交 变得爱独处、专注。加之社交媒体又多,好好利用,亦能省事,偷得浮生百日闲。那些渴慕的事物,渐渐消退。欲念之潮,也趋清朗。“明月清风”的意境,以前觉得太没味了,现在觉得太 有味了。好玩不过人玩人,最好不过己玩己。自己与自己,身心妥帖,日日“惺惺然”熨过一遍,心下平静、温润。
现代城是必须去的,单位所在。每周两三次。开选题会、待人接物 。学聪明了,尽量坐台,而不出台。定下规矩,要找我的,来现代城见;我要找的,没办法,寻迹而去。
在此处谋生八年,因此烂熟。西侧一条食街,尽收舌底。陕西面馆脏而好吃;文汝馨居的 家常菜亦好,十几年了,称得上老馆子。A座33层,可小聚喝清酒;39楼,亦有咖啡可喝。最恨楼下光合作用书店的倒掉,因欠钱,遭供应商联合哄抢,就此关张。用手机拍了遗照。以前总要去书店闻闻 味的,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,书店也有店气,那店气究是可嗅的。如今是没有了。而隔十字路口的华茂读易洞书店,是早就没有的,怀念在那里组织观看纪录片《老妈蹄花》。早年万达广场开个无何有 咖啡和单向街的分店,也没有了。胡赳赳微信公众号:hu__jiujiu(两个下划线)
要说无常,似乎很难理解,但看书店的遭遇,的确是无常的。一排排书架,似乎是存放作者思想的骨灰盒。某天我 悟无常,是了解到因缘合和,事物才产生,人类万物,客观的部分不可独立存在,抽去一个因素,便会残破衰退。这就是无常的原因——各种因素都在发展和消退,人在这张因素之网中随波 逐流、攀爬谩议,惟一能控制的便是自心。这个自心是独立的。
易经将因素拆分为64个变化,大致可网罗世间变故,这是“极高明而道中庸”的。但我辈在城中,受限于人、受制于事 、受累于物、受苦于官府。把易经放在一边,还要谩议时事故情。
便去今日美术馆旁陈丹青的画室找他。看他抽烟,听他聊天。娓娓地谈,总能有几分收获。木心喊他“佛耳”,他耳 朵是大,告别时拥抱,总要俯首贴耳一下,感受温暖和文气。大约晚上十一点的寒风,北京的夜深得早,猫着身子夜生活的人,匆匆在路上走着。已过了凌晨两点吃烧烤的年龄,也过了锦衣夜行的岁月 ,只留下一些诗篇,还残留着些许活动过的痕迹。
水晶灯、七星香烟、红唇、深陷的沙发。随便一个酒吧。与女性友人摩肩接踵、彻夜长谈,这种时光一去不复返了。倒也没有什么留恋。只是因 果的牵引。某种因素或激素一衰退,加之人事的变迁,自然成明日黄花、过眼烟云。
只是还记得竟也去“MAO”捧阴三的场,坐地铁嫌挤,里头比地铁还挤,居然不嫌,蹭过人肉、搂 着大衣,某一刻忽然不知身陷何处。
城中辛苦,人心亦辛苦。无事时企盼有趣,有事时方知无聊。若一味地沉溺于人事,想方设法周到,总觉自我力量不济,于是自卑而自悲,悄悄逃走。这大约 是双鱼的特质。又希望每个人都很好,总是忘我,渐渐地自我便不完整了,成为一个影子人。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来光顾,双鱼就是这样牺牲的。
仍是悄悄地隐退。像影子一样。暂离了北京一年 。
识穿了一些朋友,不再来往。另一些朋友还另存了下来。真不容易。曾经一起趾高气扬,多么青春无敌哇。夜店一家家刷过去,朝阳公园、三里屯、后海。总是下半夜才回家。也不知道哪里来 的挥霍之气。终于挥霍完了。见谁都躲。
偶尔去下宋庄。见几个老友,诗人或艺术家。在巫昂工作室里朗诵一下诗歌。还是老女人有意思。毒舌,好心肠,使你狼狈。
每个月愿意往外省 跑,离开北京的空气,心下舒坦。在陌生城市,没有朋友亦好。一个人散步,感觉是在地球上。在飞机上看书,效率最高。不是为学习,纯粹是无用的消遣。也知道没有本事赚多少钱,便不起此意了。 生活过得下去,做一个平民罢。对生命的生动有了更多体验,望一株植物也能出神。我很想用诗歌表达:
做一个隐忍的人
一言不发,节制、克己
恢复礼遇
对待周遭事物如 白痴
茫茫然行走,撞大运
抬头不需要北斗星的指引
埋头寻思一段旅程
一段无需开始的旅程
也无需结束
左右手交叉,结成圆形
不可方物的圆形
从这里连接到全世界
(组诗雾之IV)
发起不进城运动,在五环外活动。至多,到广院的咖啡厅见见人。秋野有时到现代音乐学院排练乐队,喝点小酒,说些脏话。也就到此为止了。 将自己的杂文集叫《五环外的腔调》,未获通过,出版社改为《北京的腔调》。终是沾了北京的光,居然卖得不错。
林兆华和阿避为此排了话剧《北京的腔调》,演至第三轮。这次我终于还是要 进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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